石無遺此次來是為了請一個人。

一個能夠同時管理八家店鋪的商業奇才。

“看來這幾年邪異門的發展勢頭很好，人手不夠用了嗎？”張盼笑道，“我差不多想像得到商良因為日夜顛倒飲食不當又虛胖了不少，鄭光顏的白頭發又多了吧？”

“別提了，現在只有高十七那個呆子過得有滋有味的，他最近又有了個女兒，真是羨煞像我這樣的單身漢了。”石無遺攤手道，“幸虧我還要負責給你寫回信，否則門主一定把我使喚得像陀螺一樣。”

“我記得上次你在信裏說你們有了個挺年輕的塢主，好像叫宗越什麽的？”

“是啊，商良和鄭光顏都挺欣賞他的。”

“聽上去你好像不太滿意他。”

“武功高也有謀略，就是……”石無遺壓低了聲音，“感覺有點小家子氣。”

“這樣啊……那他做個塢主也還可以。”小家子氣的人在適當的位子上能夠發揮巨大的作用，但如果爬得太高就會造成嚴重後果。

“石兄想要尋找的是不是方業？”刷存在感的是徐瑾。

“徐兄莫非認識此人？”石無遺的眼睛亮了亮，心想張盼果然和邪異門緣分未了，連找個朋友喝茶都能幫上邪異門的忙。

“此人與我是同一年考的科舉，只不過我中了，而他則名落孫山，回家經商了，勉強算是有幾分交情。”徐瑾回憶著，“後來他不知道為什麽變賣了所有的家產隱居起來，前幾日我碰巧見過他一次，拉著他喝了杯茶，只覺得多年不見這人的脾性越發詭異了。”

石無遺原本正愁找不到此人的蹤跡，現下聽得這樣的線索頗為興奮，催著徐瑾帶他去遇見方業的地方看看。

“這人既然多年未出世，你又是從哪裏聽到他的名號的？”

“阿盼還記得那位沈公子嗎？方業這人便是他推薦的。沈公子說此人天縱奇才，難免心高氣傲，我這才親自去請。”石無遺搓了搓手，“我原已派了不少探子去尋他的線索，也只能勉強把範圍定在江蘇地區，沒想到今日是得來全不費功夫。”

在徐瑾的幫助下，石無遺很快找到了正在院子裏修剪梅樹的方業。

方業這人今年也只不過四十出頭，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，眉間凝結郁氣，勞小燕一見他便對張盼耳語了一句“情路不順”結果被正經的張姑娘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。

生意人大都不想惹事，方業也不例外，當石無遺露出袖口的短刀後這個中年人就把逐客的話吞了下去，老老實實地聽石無遺把話說完了。

“要我幫忙可以，你們得幫我把我女兒救出來。”

他用了“救”這個字，但他的神情中卻沒有絲毫的急色和希冀之情。

這顯然是一個特殊的要求，石無遺一下子想到這個要求可能與方業多年前神秘的退隱有關。

“方先生請講。”

方業把造訪的客人請到了房內，倒了幾杯白水。

白水嗎？張盼捧著溫暖的茶杯若有所思，一個想享受生活的人會種好樹，泡好茶，這人對茶藝沒有興趣，卻願意精心修理院中的梅樹，恐怕是為了思念某個人吧。

張盼猜的沒錯。

“我和小梅是一見鐘情，青梅竹馬。”方業的開場白很老套，他的故事也很老套。

競爭對手為了奪得方業的產業利用陰毒手段強逼小梅為妻，方業為了紅顏的幸福自願放棄競爭，散盡家財。最為悲催的是當時嫁為人婦的小梅肚子裏已經有了方業的孩子……

這真是一個無比糟心的故事。

“你們還沒有成親她就有了你的孩子？”張盼心想這古人還挺開放。

“所以方某才沒辦法原諒自己。”方業垂下了頭，“我那對頭是鄱陽湖畔的姬家，我的孩子叫姬川川。”

張盼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。

“我一年前好像見過這孩子，當時她過得還不錯。”

“怎麽說她也為姬家換來了萬貫家財。”方業語帶諷刺，“姬家不會短她吃喝，但也不會為她尋一個好人家。女孩子沒有一個好人家下半輩子怎麽辦？”

“我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，只要把我的女兒平安地帶回來，我這條命就賣給你們了。”

走出方家的大門，石無遺立刻向張盼投來了求救意味的目光。

“那個女孩子很好，所以我不能貿然答應你。”張盼沈吟了片刻，“我還想再了解一下姬川川在姬家的情況。”

“這也是應該的。倘若姬家的人真的將這個女孩視若己出，我邪異門自然也做不出奪人子女的惡毒事。”石無遺正色道，“更何況我寧可把自己忙成一個陀螺，也不會違背阿盼的意願。”

張盼：……這莫名其妙的壓力是怎麽回事？

“先生似乎頗為苦惱。”石無遺走後，勞小燕立刻問道，這孩子出身市井，腦子又活絡，察言觀色技能運用得頗為熟練。

“你家先生恐怕是在為姬川川這個孩子煩惱。”徐瑾嘆了口氣，“姬家終究對姬川川有養育之恩，這個小姑娘離開是錯，留下親生父親一人終老也是錯，再看方業和姬家的關系，連找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都找不到。”

“不只是這樣。”張盼揉了揉眉心，“那個孩子有非常驚人的記憶力，口才也好，心思敏銳，更為難得的是她還有一般女子沒有的遠大志向。我原想著如果姬家疼愛她必定會找一個適合她心性的丈夫，但倘若方業所言是真，這個女孩就太過可惜了。更加糟糕的是，即便我們能夠讓她脫離姬家，以方業這種個性……她的才華也不一定不會被埋沒。”方業現在已經隱隱有了一種彌補的心態，過分的彌補很可能導致的是控制欲的增強，然後就是天才隕落的悲劇。

“先生好像很不喜歡方業。”

“有那麽多錢居然連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都保護不了，最重要的是他的對手還不是皇親國戚，簡直就是沒用到極點，再加上這貨居然還能夠讓懷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嫁給別人……說他是懦夫簡直就是在侮辱這個詞。”

這好像第一次聽到先生／女俠罵人哎……

徐瑾和勞小燕默契地向後退了幾步。

從方業所在的城鎮到鄱陽湖雖有段距離，但張盼還是成功地在天黑之前找到了客棧，徐瑾因為閑著沒事幹就也跟了過來，順便可以領略一下鄱陽湖的美麗風光。

鄱陽湖和一年前幾乎沒有什麽大的變化，除了那座最有名的歌樓的主人長年保持下線狀態。

想起與杜熏以及當日的豪言壯語，張盼不禁失笑。

斯人不微，與之同歸。

哐當！

聽見樓頂上的動靜，張盼微楞了楞，莞爾一笑。

鄱陽湖的星空真美啊……

第二日在樓底下碰見徐瑾時他的鼻子是紅紅的，他沖著張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“昨天風大。”

“樓頂的風是挺大的。”

沈默了片刻，兩人同時笑出了聲，一旁的勞小燕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笑點在哪裏。

“現在就去找姬川川？”

“現在就去。”

人與人的邂逅也許就是這麽奇妙，三人還沒走到姬府，便被一個急急忙忙沖刺過來的身影撞了個正著，那人擡起頭來，正是他們此行的目標姬川川。

“是你啊！”看見一年前見過的人小姑娘也比較興奮，拉著三人便要去茶館。

普洱茶的香氣有讓人心境安寧的作用，裊裊茶香的縈繞下，張盼幾人也能夠心平氣和地談談了。

“你之前在跑什麽？”

“也沒什麽？”姬川川撇了撇嘴，“父親給我請了個宮裏退下來的秀女，說要提升我的女紅水平，我練了好幾個時辰，手都要被戳廢了，實在是受不了了。”

“最近有看到什麽有趣的書嗎？”

“有啊。”提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，姬川川一下子興奮了起來，“你知道幹寶的《搜神記》嗎？”

“非常有趣的小說。”

“不僅僅是有趣，我覺得這本小說裏不僅僅是百姓想象力的集合，也是古往今來人們追求之物鄙棄之物的體現。我一直在想也許帝王朝臣最需要閱讀的並不是那些孔孟之言，而是那些口口相傳的傳說故事，只有那些才是最貼近百姓的……”

面容依舊稚嫩的少女口若懸河，與早有準備的張盼不同，徐瑾的面上顯現的是無比的震驚。

如此才華……的確是，可惜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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